长相思，毋相忘 | 铜镜中的爱情宣言

伯寻

（明·《千秋绝艳图》之“乐昌公主”，中国国家博物馆藏，题铭‘宝镜空明半月辉，闷来独自掩孤帏。伤心怕说前朝事，泪湿罗杉对落晖’）

铜镜是中国最古老悠久的艺术品类，出身高贵，承载着贵族阶级的审美，又贴近生活，是古人修容昭貌的必备之器。铜镜因其独特的属性，在岁月的积淀中形成丰富且博大的“镜文化”，并深植于中华文明的血脉中。

古人将诸多美好的寓意施加于铜镜之上，诸如辟邪、祈福、长寿、升仙等，自然还有人类永恒的主题“爱情”。铜镜是古代俊男靓女最为“贴心”的器物，也是恋人们用来寄托情感的完美载体。

2000多年前的汉人，为表相思在铜镜上铸饰铭文“愿长相思，久毋见忘”，留居在家的妻子也以铜镜表达了对远方丈夫的殷切思念“道路辽远，中有关梁，鑑不隠情，修毋相忘”。除汉铭外，铜镜也被古人作为爱情的信物。

据《神异经》记载：“昔有夫妻将别，破镜，人执半以为信。”，后以破镜代表夫妻分离，重圆表示夫妻团圆。镜在古人眼中还具备通往异世界的神力，因而在汉代的葬俗中还有“合葬分镜”的习惯，表示生生死死以镜为信，永不分离，这种习俗一直延续到明代。

“破镜重圆”后来经过南陈乐昌公主与徐德言的演绎而变得深入人心，由此，铜镜与爱情紧密缔结，镜之拥有、圆满成为恋爱的象征，镜的失去、破碎则是婚恋的悲剧。恰值“七夕”吉日，撰此篇与诸同道一探：古代铜镜中的“爱情宣言”，也借此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西汉·蟠凤纹镜，铜镜素材来源于网络图录，制图‘浙江云拍’）

今人对古人婚恋的固有印象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乏自由恋爱的光辉，然而事实恐怕并非如此，通过距今两千余年的汉镜铭文，我们似乎能够触摸到那时的青年男女，对爱情生活应当还是具有相当的自由度与自主权的。

她们也有自己的选择，也有自己爱慕的心上人，也有过刻骨铭心的恋爱经历，有着深情向往的婚姻生活。这些丰富的感情无处宣发，闺阁中的铜镜，便成为情感寄托的完美载体。因而，我们在铜镜中看到了女子忧郁的相思之苦、看到姑娘缠绵的悱恻之情、更看到留守妇女憧憬的美好爱情生活。

（西汉·蟠螭纹镜，铜镜素材来源于网络图录，文字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制图‘浙江云拍’）

（西汉·蟠螭纹镜，铜镜素材来源于网络图录，文字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制图‘浙江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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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面铸制于西汉初年淮南国地域内的蟠螭纹镜是目前所见较早的一类铭文镜，钮外饰有小篆书体的铭文“愁思甚悲，欲见毋说，相思愿毋绝”，虽只有短短的十四个字，却淋漓尽致的表达出一个痴情姑娘对意中郎深深的眷恋、彻骨的相思以及尚不明朗爱情的感怀。

在此类镜中，还有另一种颇为相似的铭文“愁思悲，愿见忠，君不说，相思愿毋绝”，镜师把恋爱期间闺中女子的善良、淳朴、痴情、焦虑用短短十四个字来表达，并铸饰于一面小小的铜镜之中，鲜活的呈现于两千多年后的现代人面前，足见其极强的艺术概括力与表现力。

（西汉·草叶纹镜，铜镜素材来源于网络图录，文字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制图‘浙江云拍’）

相思铭在此时铜镜大量出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西汉王朝迈入文景时期之后，统治阶级信奉黄老之学，采用与民休养生息的国策，并且奉行节俭、轻徭薄赋，社会进入一个长达四十余年的稳定期，并积累大量社会财富。

这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盛世时期，百姓生活幸福、安居乐业，因而大量表达生活美好的纹饰与铭文出现在当时的工艺美术当中。

（西汉·草叶纹镜，铜镜素材来源于网络图录，文字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制图‘浙江云拍’）

（西汉·草叶纹镜，铜镜素材来源于网络图录，文字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制图‘浙江云拍’）

其次，武帝即位之后，一改之前对待匈奴的羸弱之态，而采用强硬措施北击匈奴。与匈奴的作战不仅需要动员大量士兵，更需要征用大量力役建立稳定的战略补给线，壮年男子纷纷离家，留下妇孺与老人，形成“爷娘妻子走相送”的社会现象，这也是“相思铭”流行的社会背景。

（西汉·草叶纹镜，铜镜素材来源于网络图录，制图‘浙江云拍’）

汉代铭文的特点是平实，表达直接，不拖泥带水，因而古人的相思之情在铜镜上通常浓缩为“长相思，毋相忘”，一种简单到极致却蕴含深切思念的吉语。

（西汉·草叶纹镜，铜镜素材来源于《古镜今照》，文字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制图‘浙江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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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表达相思，留守在家的妻子还会对远方的丈夫便是殷切的怀念与担忧，比如这面草叶纹铭的铭文“秋风起，使心悲，道路远，侍前希”，寥寥数语，却将妻子无限悲凉的心情与对远方丈夫的关怀体现的淋漓尽致。

（西汉·草叶纹镜，铜镜素材来源于《上海博物馆藏青铜镜》，文字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制图‘浙江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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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上海博物馆收藏的这面草叶纹中，铜镜则是妇人情感的寄托，“道路辽远，中有关梁，鑑不隠情，修毋相忘”，由于距离遥远，途中又有关口与桥梁相隔，妻子只能独自对镜黯然神伤，也希望远行的丈夫不要忘记自己。

（西汉·蟠龙纹镜，铜镜素材来源于《古镜今照》，文字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制图‘浙江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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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得到的却不好好珍惜”，相对于相隔万里表达相似的恋人，有些人即便团圆缺依然饱受爱情之苦。此面铜镜铸制使用于景帝之时，镜背有两周铭文，内圈为“昭明”，外圈则是经典的相思铭“絜清白而侍君，志污驩之合明，微玄锡之流泽，恐疏远而日忘，慎靡美之穷体，外承驩之可说（通‘悦’），慕窔窕之灵景，愿永思而毋绝”。

李零老师的解读为：“我絜清白之身侍奉你，就像一尘不染的明镜，最怕污秽掩盖光明。你对我的深恩，就像镜子施以玄锡重焕光亮，怕的是被你日渐疏远，渐渐想不起来，就像镜子失去光泽。但愿你能怀念我的花容月貌、千娇百媚，讨你的欢心。也希望你能思慕我镜中的魅力身影，长相思永远不忘却。”

（西汉·双圈铭文镜，铜镜素材来源于网络图录，文字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制图‘浙江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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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铭展现出一位女子对于丈夫的真挚情感，汉代的相思铭绝大多数都在表达“弃妇之辈”，是女性视角的抒发，而这面铜镜却是例外，此为双圈铭文镜，内圈为“昭明”，外区是经典的皎光铭，这是为数不多站在男性视角的铭文“姚皎光而耀美，挟佳都而承闲，怀驩察而恚予，爱存身而不迁，得并执而不衰，精照皙而侍君”。

镜铭大意为男子在皎洁的月夜携佳人赏月，虽然佳人对男子百般挑剔，但男子的爱意并不引起而迁移，希望能够执佳人之手永不老去，保持俊美的面容永远陪伴左右。寥寥数语可见男子的深情，所以说爱情是双向的奔赴。

（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

（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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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的感情与今人一样丰富，在时间的维度上，两千年的时间足够让物质世界发生剧变，但在精神的世界甚至不能前行一毫。两千年前的妇人在丈夫出行之时，也会絮叨的嘱托丈夫一些注意事项，其中不乏一些规诫。

而这些极富趣味规诫之言则被当时的镜师铸书于铜镜之上，如这面草叶镜的铭文“心与心，亦诚亲，终不去，子從他人，所与子言，不可不信”，镜铭强调心心相印的重要性，其中“子從他人”更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另一面单圈铭文镜的言辞也颇为犀利“君行有日毋反时，端政心行如妾在，时心不端行不正，妾亦为之，君能何治？”，字里行间都是对丈夫品形的规诫，足见其日常。国人表达感情总是含蓄，这两例铭文表面是在规诫，实际也是规诫，但却注入妻子对远行丈夫的殷切关怀与真挚感情。

（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

（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

（素材来源于：王纲怀，《汉镜铭文书法》）

时隔两千多年，我们依然能够從字里行间感受到古人的爱情温度，无限相思与浓浓深情被湅冶成铜镜中的寥寥数语，永久相传。铜镜与爱情的缔结方式不仅有文字，也有图像，下篇推文主题：铜镜爱情故事！敬请期待！

注：文中图片皆来源于可供交流欣赏的博物馆藏品，资料来源已注明，在此表示感谢。
【作者：浙江云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