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乔”是我国古代文献中对仙人“王子乔”“赤松子”的习惯专称,两汉时期,关于“松乔”的神话传说十分流行,两者作为汉代神仙体系中的重要代表人物,屡屡为汉代诗文歌赋、经传史籍所提及。古文献材料中“松乔”神话虽不乏记载,两者的图像却十分罕见,这是因为古代简帛、纸质等画像图本的流传,较之于文献典籍更容易亡轶。可贵的是,汉镜构图中既保留了部分“松乔”图像,亦铸刻有“松乔”榜题与铭文,为我们探究两汉时期王子乔、赤松子的形象及其神话题材的流播形态提供了重要参考材料。
一、汉镜中典型的“松乔”图像
西汉中晚期以来的镜图中配置有大量的神仙人物图像,其中有不少根据铭文或榜题可以直接指证为 “松乔”图式的例镜。汉镜“松乔”图像一般成对出现在同一幅镜图中,也有少量仅见王子乔或赤松子的图式。镜图常见的典型“松乔”图式,主要有以下几类:
Ⅰ、“仙人乘骑”型
汉镜构图中常见的“松乔乘骑”图式,又可细分为 “仙人骑鹿”“仙人骑羊”“仙人骑马”“仙人骑神兽”等多种类型。
a、“仙人骑鹿”式
图1 新莽“秦中”铭八乳禽兽博局纹镜
典型器见于《镜耀云洲》收录的新莽“秦中”铭八乳禽兽博局纹镜(图1)。镜作圆形,柿蒂纹钮座间置 “大泉宜利”铭文。柿蒂纹外置十二乳钉与双线方框纹,十二乳钉间置十二地支铭。主纹区配置八乳神人禽兽博局纹,神人禽兽纹分别为青龙、白虎、玄武、凤鸟、羽人骑鹿、羽人持举仙果、蟾蜍、飞禽、雏雀。主纹区外置一周铭文圈带:“秦中作镜居咸阳,当法天地日月光,上有仙人与凤凰,吮珠持璧食玉英,崔文王乔骑鹿行,昭此镜者家富昌。”铭辞内容可证镜图内的骑鹿“仙人”,就是王子乔或崔文子(向王子乔学仙得道者)。
b、“仙人骑羊”式
图2 东汉“袁氏”铭六乳神人禽兽镜
典型例镜见于《宜兴民间收藏铜镜精品集》收录的东汉“袁氏”铭六乳神人禽兽镜(图2)。镜作圆形,主纹区六组图像分别为西王母与侍者跽坐对语、东王父与侍者弹琴、骑马出行人物、鸟琢兔、仙人持仙草背鱼、仙人骑羊出行。主纹区外置铭文圈带:“袁氏作竟自有纪,上有圣人不老,东王父西王母,山(仙)人子,赤松子。”从铭辞内容观察,镜图中的长发骑羊仙人、持仙草背鱼仙人,应是王子乔、赤松子。
c、“仙人骑马”式
图3-1 东汉“龙氏”铭四乳神人禽兽画像镜
典型器见于《古镜今照》收录的东汉“龙氏”铭四乳神人禽兽画像镜(图3-1)。镜作圆形,主纹四区图像分别为西王母与两侍者、东王公与两侍者、两仙人乘骑出行、仙人骑兽出行与仙人歌舞娱乐。主纹区外置铭文圈带:“龙氏作竟世少有,尚有东王父西王母,仙人子乔赤松子,三足乌,伏辟邪,骐骥騄耳天所使,服此镜宜孙子。”铭辞可证镜图中的乘骑仙人是王子乔、赤松子。
d、“仙人骑神兽”式
图3-2 东汉“龙氏”铭四乳神人禽兽画像镜(局部)
例镜见于上文图3,从镜铭看乘骑辟邪者应为王子乔或赤松子(图3-2)。
Ⅱ、“仙人对弈”型
图4 东汉“王乔马、赤诵马”铭七乳禽兽纹镜
典型器见于《浙江出土铜镜》收录的东汉“王乔马、赤诵马”铭七乳禽兽纹镜(图4)。镜作圆形,主纹区七组图像分别为:两仙人对弈,有榜题的“王乔马”“赤诵马”,链环索绳拴着的虎形兽,链环索拴在“铜柱”上的怪熊,有“辟邪”榜题的回首衔尾神兽。镜缘画纹带中分别配置青龙、白虎、玄武、凤鸟、九尾狐、三足乌、羽人、长角鹿等。据“王乔马”“赤松马” 榜题,可知两对弈仙人是王子乔与赤松子。
Ⅲ、“仙人捣药”型
图5 东汉“袁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
图6 东汉“袁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
图7 东汉“袁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
典型器见于《澄质朝神》收录的东汉“袁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图5)。镜作圆形,主纹区四组图像分别为:两相对跽坐、持杵捣药的仙人,青龙,白虎,辟邪。主纹区外置铭文圈带:“袁氏作竟真大巧,青龙在左白居右,山人子乔赤诵子,辟邪喜怒无央咎,千秋万岁主长久。”镜铭可证两相对跽坐、持杵捣药的长耳尖首羽人就是王子乔、赤松子。东汉“袁氏”铭画像镜中,上述两仙人持杵捣药图式十分流行,如《稻房藏镜》图6853收录标本(图6)、《妙极神工》图417收录标本(图7)等。
Ⅳ、“仙人持药”型
图8 东汉“袁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
图9 东汉“袁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
典型器见于《清华铭文镜》收录的东汉“袁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图8)。镜作圆形,主纹区四组图像分别配置西王母与两侍神、东王公与两侍神、青龙、辟邪。主纹区外置铭文圈带:“袁氏作竟真大巧,上有东王公西王母,青龙在左辟邪居右,仙人子乔赤诵子,千秋万年不知老,位至三公贾万倍,辟去不祥利孙子。”从镜铭看,西王母、东王公两侧的站立持仙果羽人,就是王子乔、赤松子。此外中国国家博物馆、安徽阜阳市博物馆、湖北荆门市博物馆藏有此类镜,《宜兴民间收藏铜镜精品集》亦收录有本式镜(图9)。
Ⅴ、“仙人采药”型
图10-1 东汉“盍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
典型器见于《金索》卷六《镜鉴》收录的东汉“盍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图10-1)。镜作圆形,主纹区四组图像分别配置西王母与两侍神、东王公与两侍神、两相对跽坐仙人采摘神树果、辟邪。主纹区外有铭文圈带:“袁氏作竟兮真大好,上有东王父西王母,仙人子乔赤容子,辟邪居右,长保二亲兮利孙子,吉。”镜图中配置一株长满圆球状仙果的光芒四射的硕大神树,据铭辞知神树旁采摘仙果的仙人应系王子乔、赤松子。
Ⅵ、“仙人侍奉”型
图10-2 东汉“盍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镜图(局部)
典型器见于前文《金索》卷六《镜鉴》收录的东汉“盍氏”铭四乳神人神兽画像镜(图10-2),本类“松乔”图像与Ⅳ型的“仙人持药”图式基本雷同,区别在于“松乔”手中不持“丹丸”“仙果” 等,而是手持执板之类的条状物。
Ⅶ、“仙人神鱼”型
典型器见于《宜兴》收录的东汉 “袁氏”铭六乳禽兽镜(图2),镜图中“松乔”组图配置于相邻两区:前方图像中骑羊出行的仙人为王子乔,后方图像中配置一位体被羽翼的仙人,肩背弧柄穿系的双鱼,手持仙草(仙果),此仙人应系赤松子,有同类画像镜中流行“神鱼仙人赤松子”铭辞可证。
以上仅从两汉铭文镜中归纳出几类典型的“松乔”图式,汉镜中涉及到“松乔”神话内容的铭辞十分丰富,列举如下(摘自李新城《东汉铜镜铭文整理与研究》)。
1.袁氏作竟真大巧,上有东王公西王母,仙人子侨赤诵子,白虎熏卢(炉)左(在)左,为吏高升贾万,千秋万岁生长……
2.袁氏作竟真大巧,东王公西王母,青龙在左白虎居右,山人子乔赤容子,千秋万倍。
3.袁氏作竟兮真,上有东王公西王母,山人子侨侍在右,辟邪喜怒母央咎,长保二亲生久。
4.袁氏作竟真大巧,东王父西王母,青龙在左白虎居右,山人子乔赤诵子,千秋万岁不知老……
5.刘氏作竟真大巧,王侨赤诵x叶草,仓龙在左白虎居右,千秋万世生久。
6.盍氏作竟真大好,上有东王公西王母,仙人子高赤x子,长保二亲兮利孙子兮吉。
7.张氏作竟真巧,仙人王乔赤松子,师(狮)子辟邪世少有,渴饮玉泉饥食枣,生如金石天相保兮。
8.张氏作,君宜官,凤凰鸟,黄羊,王子乔,白虎。
9.至氏作竟真大巧,上有山人子乔赤诵子,右右(有)辟邪左有青龙,喜怒无央咎,千秋万岁青长久。
10.李氏作竟自有纪,青龙白虎居左右,神鱼仙人赤松子……
11.吴氏作明竟自有纪,青龙白虎居左右,神鱼仙人赤松子……
12.上方作竟自有纪,良时日家大富,九子九孙各有喜,位至三公中常侍,上有西王母东王公,山(仙)人子乔赤由(松)子x。
13.上方作竟自有意,良时日众大赏,七子九孙各有喜,x子兮仲常x,上有西王母东王公,山x子高(乔)赤用(松)子兮。
14.尚方作竟自有真,良时日吉大赏,十子九孙各有喜,x至三公中常侍,上有东王父西王母,三人子乔大田子平。
15.桼言纪富始,江河入四海,寿如王乔赤松子,好……
16.桼言之纪孝为右,古有便父又利母,鲜人王侨赤诵子,乘云日露越江河,徘洄名山。
17.吾作明竟,幽湅三商,……上有东王父西王母,山人子乔赤松子,服者大吉,生如金石……
18.盖方作竟自有己,余去不羊宜番市,青龙白虎居左右,与天相保无穷之,东有王父西有王母,仙人子乔赤松子,天王日月为祖始,位至三公宜xx,受命久长,主如山石,富贵宜侯王……
上述例镜铭辞,可确认镜图中的部分“松乔”图式,不赘述。
二、汉镜“松乔”图像的演变轨迹
汉镜“松乔”图像的出现与演变特征,可大致分两个阶段比较。
第一阶段(西汉晚期至东汉早期):主要见于神人禽兽纹镜中,此期镜图中的“松乔”图式以乘骑出游为主要形态,其中以“仙人骑鹿”图式最为常见,前文Ⅰa式铭文镜可视为典型器。与Ⅰa式镜“仙人骑鹿”图式形构雷同的例镜,在新莽前后十分流行,过去因镜铭文中未见指示“王子乔”“赤松子”身份的辞句,论者无法确指此类仙人图像就是王子乔、赤松子,Ⅰa式铭文镜图式可给我们启示:此类“仙人骑鹿”标准图式在禽兽镜中广为出现,在两汉之际或就是特指“松乔图像”。仙人王乔以“骑鹿出行”的形象出现,在东汉文献材料中屡见。王逸注释《九怀·昭世》中“握神精兮雍容,与神人兮相胥”句,将“神人”直接解释成 “松乔”,亦可对上述推定进行佐证。
本期汉镜构图中出现的“松乔”图式,大致呈现几个特征:
1.禽兽博局纹镜中,多配组一位仙人乘骑出游的图式,成对出现仙人乘骑者极罕见。此类单独出现的仙人,一般认为是“王乔乘骑”图式,另一位仙人赤松子的形象,在镜图中似乎没有流行起来。
2.本期镜图中,西王母图像系统(西王母、玉兔捣药、白虎、蟾蜍、九尾狐、三足乌、羽人、凤鸟、药尊、仙果等)已经出现并开始流行,但它与“松乔”神话是各自独立存在的两类神话系统,两者互不类属, “松乔”与西王母(父)之间亦非主神、次神的关系,即本期的“松乔”图像并未进入、融合到西王母图像系统中,两者的情节内容及其图像组合还没有呈现出“混生杂融 ” 的衍变趋势 。
3.本期 “ 松乔”图像呈现的神话内涵,多与道家行气、导引的长生不老修炼之术有关,另有部分表现仙人逍遥享乐生活的场景出现。与制作、采摘、服食“不死药”相关的内容场景,在镜图中还未出现。
第二阶段(东汉中、晚期)。此期约略以东王父(公)图式进入镜图系统为上限,汉镜“松乔”图像的配组特征,较前发生了重要变化,主要体现以下几个特征:
1.王子乔、赤松子以成对出现为主要组图模式,图像形态生动多变,除“仙人乘骑”型(Ⅰ型)图式继续流行外,还大量出现了 “仙人对弈”(Ⅱ型)、“仙人捣药”(Ⅲ型)、“仙人持药”(Ⅳ 型)、“仙人采药”(Ⅴ型)、 “仙人侍奉”(Ⅵ型)、“仙人神鱼”(Ⅶ型)等组图。“仙人乘骑”类型的图式,又有“仙人骑鹿”(Ⅰa式)、“仙人骑羊”(Ⅰb式)、“仙人骑马”(Ⅰc式)、 “仙人乘神兽”(Ⅰd式)等多种形态。
2.汉镜中大量出现标注“松乔”辞句的铭文,许多镜图中的 “松乔”空间组合形象,可以根据镜铭所述得以指认,如“青龙在左白虎居右,山人子乔赤容子”“王侨赤诵□叶草,仓龙在左白虎居右”“仙人王乔赤松子,师(狮)子辟邪世少有”“凤凰鸟,黄羊,王子乔,白虎”“东有王父西有王母,仙人子乔赤松子”等。
3.本期镜图中,“松乔”神话与另一类西王母神话的构图融为一体。有论者指出,约略于公元2世纪的东汉中期,汉镜中西王母图像系统的构成较前有显著变化,主要表现在西王母与羽人侍者之外的配组图像大量消失,与其对应的 “对偶神”东王公(父)图式开始出现。随着西王母图像系统的嬗变异化和东王公组图的出现,“松乔”组图及其神话内涵也发生变异,两者作为主神西王母、东王父两侧的侍神形象,频频出现在镜图中。镜图中“松乔”图式组合关系的变化,在本期镜铭中有明晰的反映,如“上有东王公西王母,仙人子侨赤诵子,白虎熏卢在左”“上有东王公西王母,山人子侨侍在右”“东王父西王母,青龙在左白虎居右,山人子乔赤诵子”“青龙白虎居左右,神鱼仙人赤松子” 等。
4.缘于两汉神话中“服食升仙”思想的广为流播,此期镜图中大量的“松乔”图式与“捣药” “采药”“持药”相关联,其中以 “松乔”相对跽坐、持杵捣药图式最为流行。作为西王母、东王父左右侍者出现的“松乔”图像,两者也是以朝向主神跪拜、手中持举或索要药丸(仙果、仙草等)为习见动作,这一图像情节场景表述的神话内涵,实则是当时社会上流行的 “服食升仙说”的核心内容。
以上比较,可知新莽前后禽兽镜中的“松乔”图像数量不多,此类图像的大量出现,还是见于东汉中晚期的画像镜、神兽镜中,尤其是东汉中晚期流行的“袁氏”铭神人神兽画像镜中,关于“松乔捣药”(相对侧身跽坐持杵捣药,独成一区)、“松乔持药”(主神西王母、东王公的左右侍者)的图式在镜图中出现的频度极高,成为此类铭文镜中习见的典型图式之一。
三、汉代文献中的“松乔”神话
汉镜“松乔”图像的上述演变特征,在同时代文献材料中有清晰的记述。
“松乔”神话的渊源甚古,从《战国策·秦策》关于“乔松之寿”的记载中,可知早期“松乔” 之名亦称作“乔松”。日本学者大形徹认为,早期的“乔”“松”本系表示长寿吉祥的字,“松乔”合称作代表性仙人,其原始内涵是与个体生命“修道长寿”关联在一起的,这与后世的飞升善化、服食不死药的“仙人”内涵有明显的不同。
西汉早期,“松乔”仍是通过行气养生术修炼而成的不死仙人。陆贾《新语》:“谈之以王乔、赤松之寿,而行不易。”《史记·留侯世家》记张良“留侯性多病,即道(导)引不食谷。杜门不出岁余。……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道引轻身。”马王堆汉墓出土文献《十问》养生术中,还记载有王子巧(乔)向彭祖询问行气养生之道的内容。可见此期养生长寿之术是“松乔”神话的主要内涵。此期道家“行气”“导引”养生术在社会上十分流行,人们相信通过自身的养生修炼可以长寿升仙,而炼制、服食“不死药” 的升天成仙术还没有被公众认可,战国时期方士鼓吹的远赴名山大川、域外东海寻觅“不死之药”的致仙之道,几乎不被提及。
西汉中期以来,传统神话中的 “松乔”虽仍是擅长行气导引养生术的仙人,但其神性内涵已经较前发生变化,此期“松乔”已开始凸显腾云升天的本领。《淮南子·齐俗训》:“今夫王乔、赤诵子,吹呕呼吸,吐故内新,遗形去智,抱素反真,以游玄眇,上通云天。” 《淮南子·泰族训》:“王乔、赤松去尘埃之间,离群慝之纷,吸阴阳之和,食天地之精,呼而出故,吸而入新,踩虚轻举,乘云游雾,可谓养性矣。”西汉晚期,“松乔”是乘云轻举、自由遨游太清、生命不死的典型仙人代表,庄忌《哀时命》:“与赤松结友兮,比王乔而为偶。”《九叹·远游》:“譬若王乔之乘云兮,载赤霄而凌太清。”《楚辞·远游》:“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 “轩辕不可攀援兮,吾将从王乔而娱戏。……见王子而宿之兮,审壹气之和德。”《文选·西都赋》:“ 庶 松 乔 之 群 类 , 时 游 从 乎 斯庭”。
东汉中期以后,文献中的“松乔”神话情节、内涵有显著变化。《列仙传·赤松子》:“赤松子者,神农时雨师也。服水玉以教神农,能入火自烧。至昆仑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中,随风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高辛时,复为雨师。今之雨师本是焉。”《列仙传·王子乔》:“王子乔,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鸣。游伊洛间,道士浮邱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见桓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缑氏山巅。至时,果乘白鹤驻山头,望之不可到。举手谢时人,数日而去。”可见此期的王子乔、赤松子已经不再是虚无缥缈、世人遥不可及的行气养生仙人,而是与现实生活世界密切相关、有血有肉的得道成仙者,王子乔与周灵王太子晋、赤松子与神农雨师联系在一起,两者均系人间凡夫俗子得道仙化、可令世俗修仙者学习效法的典型代表人物。高诱注《淮南子·齐俗》则说得更为具体鲜活:“王乔,蜀武阳人也,为柏人令,得道为仙。赤诵子,上谷人也,病疠入山,导引轻举。”《太平御览》收录东汉蔡邕《王乔录》中,还记载东汉晚期确有王乔墓:“汉永和元年十二月,腊夜,王乔墓有哭声。王伯闻而往视之。天降大雪,见大鸟迹,并祭祀处。采薪者尹秃见,人衣冠曰:我王乔也,汝莫取吾墓树。忽不见。”《水经注·汳水》不仅记载梁国蒙县北有王子乔墓葬与庙宇,还录有墓碑碑文 :“ 王子乔者,盖上世之真人。……初建此城,则有斯丘。传承先民曰王氏墓。……时令泰山万熹,稽故老之言,感精瑞之应,乃造灵庙……延熹八年秋八月,皇帝遣使者奉牺牲致礼祠,……国相东莱王璋,字伯仪,以为神圣所兴,必有铭表。乃与长史边乾,遂树之玄石,纪颂遗烈。”上述记载表明,传统的“松乔”传说故事经东汉晚期神仙说的改造更新,情节内容已完全被“世俗化”“民间化” 而言之凿凿地融入到触手可及的现实生活世界中了。
东汉中晚期,“松乔”神话内涵几乎是与“仙果(草)”“仙药”密不可分的,两者不仅是服药不死的得道仙人,还掌控着“不死之药”、经常乘骑白鹿出入人间、赐予世俗之人“不死药”以使其成仙。汉乐府诗《王子乔》:“王子乔,参驾白鹿云中遨。”《长歌行》:“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发白复更黑,延年寿命长。”《善哉行》:“经历名山,芝草翻翻。仙人王乔,奉药一丸。”
与西王母神话系统的渐趋融合,是东汉中晚期以来“松乔”神话嬗变的另一显著特征,《列仙传》说赤松子“至昆仑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中,随风雨上下”,汉镜图式中“松乔”,有大量的成为西王母、东王父两侧的持药侍者,这种演变,或缘于西王母与“松乔”原本各自具有掌握“不死之药”的神性,在同时代神仙说“世俗化”“民间化”风潮的推动下,两者渐趋出现融合的倾向,并最终导致“松乔”走进了西王母、东王公仙界,扮演了侍者的角色。
四、结语
两汉镜图中保留有大量的“松乔”图像,据文献与镜铭可对其中的部分图式进行梳理分类。西汉晚期至东汉早期镜图中,“松乔”以乘骑出游为主要形态,其神话内涵自成一系、没有与西王母神话系统发生融合。约略自东汉中期以后,汉镜“松乔”神话从图式到内涵均发生了重要变化,不仅构图出现了 “乘骑”“对弈”“捣药”“持药”等多种复杂形态,其情节、内涵也与西王母、东王公神话系统混融一体,成为伴随西王母、东王公左右的侍神,“捣药”“采药” “持药”则成为“松乔”神话的主要内涵与图式特征。汉镜“松乔” 图像的上述演变,是两汉社会神仙信仰与升仙说广为流播、不断嬗变的生动反映,是汉代神仙说“世俗化”“民间化”的影响改造所致,这个变化从同时代文献材料的记载中可以验证。
【作者:吕勤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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