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早期铜镜研究——从齐家文化铜镜谈起

伯寻

汉代诗人李尤在其诗作《镜铭》中曰：“铸铜为鉴，整饰容颜。修尔法服，正尔衣冠。”铜镜在我国古代主要是作为人们梳理妆容时使用的一种工具，为生活用品，但同时具备一定的审美内涵，属于精美的艺术品。铜镜的起源最早可追溯至距今4000多年前的齐家文化，1975年在甘肃广河齐家坪墓葬中发现了一件青铜镜。自此，我国考古学家开启了对古代铜镜的研究历程，我国铜镜发展史也因此变得清晰起来。

重轮星芒纹铜镜（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古代铜镜的价值，一方面体现在它自身的制造工艺上，另外一方面便是其背面所呈现出来的精美纹饰。古代铜镜纹饰种类繁多，不同朝代又有所区别，鲜明地体现出不同时代的艺术特点。齐家文化是我国最早出现铜镜的时期，因而对齐家文化铜镜进行研究，分析其制造工艺和纹饰特征，能够一探古代铜镜的发展与演变。

一、铜镜的构造及其形制

1. 铜镜的起源

我国早期铜镜的起源是一个复杂而多元的历史问题，涉及多个方面的研究和论证。从历史文献的角度来看，《古矿录》中有“铜者诸郡皆出，而博山最盛”的记载，这说明古代中国境内铜矿资源丰富，为铜镜制造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春秋战国时期的《考工记》等古代文献中也有关于铜镜制作工艺的记载，表明当时人们已经具备了较为成熟的金属加工技术。从考古发掘的角度出发，不少地方出土了大量的早期铜镜，其中以齐家文化、商周时期和春秋战国时期的铜镜最为典型。这些铜镜的制作工艺和形制特征表明，它们不仅用于日常装饰，而且蕴含着当时社会、文化、艺术和宗教等方面的信息。

图1 齐家坪遗址出土桥形钮素面圆镜

目前发现最早的齐家文化铜镜共有三面：甘肃广河齐家坪墓葬出土的桥形钮素面圆镜（图1），直径6cm；青海贵南尕马台M25出土的七角星纹铜镜（图2），背饰七角星纹，直径8.9cm，位于墓主人胸口；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的星芒纹铜镜，直径14.6cm，据悉出土于甘肃齐家坪遗址附近东坪遗址西南800m 处，因而也被定为齐家文化铜镜。而出土于甘肃广河齐家坪墓葬的素面圆镜，则被誉为“中华第一镜”。

图2 尕马台出土七角星纹铜镜

2. 铜镜的构造

根据常见的铜镜装饰风格，可将其背面由内向外分为以下几个部分（图 3）：中心部分通常为镜钮，它是铜镜的固定点，也是整体装饰的核心；紧邻镜钮的内圈，通常刻有动植物图案，它们往往寓意吉祥如意或富贵长寿；向外扩展的外圈，通常被称为铭文圈，其外围则是主要的花纹区，且内容丰富，包括山水、人物、动物或植物等，它们共同构成了铜镜背面主要的装饰内容；最外圈的装饰则相对简单。这几个部分相互协调，共同构成了铜镜背面的完整装饰。每一部分都凝聚着制镜工匠的心血与智慧，也承载着古人的思想与情感。

图3 铜镜构造

二、齐家文化起源与齐家文化铜镜纹饰特征

1. 齐家文化起源

1924年，瑞典考古学家安特生首次发现齐家文化遗迹，并以其发现地甘肃省广河县齐家坪遗址进行命名。而对齐家文化分期问题研究最早的是著名考古学家安志敏，1956年他在《甘肃远古文化及其有关的几个问题》一文中对齐家文化展开讨论，并根据挖掘出来的陶器类型对齐家文化进行分期，分为早、晚两个发展阶段。20世纪70年代之后，伴随着考古材料的不断出现，对于齐家文化的分期与分区又有了新的观点。其中，谢端琚依据层位的关系，将大何庄、秦魏家两处考古挖掘的齐家文化遗址分为四期，并提出齐家文化是从东到西逐渐发展迁移的。通过对齐家文化的深入调查以及挖掘的相关情况，大体可分为武威皇娘娘台遗址分期、青海柳湾墓地分期、大何庄遗址分期和秦魏家遗址分期等。齐家文化的分布范围内具有较为明显的环境差异，不同遗址因受到环境的影响，所呈现出来的文化表现方式也有不一样的内容（图4）。

图 4  齐家文化类型划分示意图
（1.武威海藏寺遗址、2. 武威皇娘娘台遗址、3. 大通黄家寨、4. 大通上孙家寨、5. 互助总寨、6. 乐都柳湾、7. 西吉兴隆镇、8. 固原海家湾、9. 西宁沈那遗址、10. 永靖大河庄遗址、11.永靖秦魏家遗址、12. 永靖张家咀、姬家川遗址、13. 灵台桥村遗址、14. 同德宗日遗址、15. 贵南尕马台遗址、16. 广河西坪、17. 临潭磨沟遗址、18. 天水师赵村遗址、西山坪遗址）

2. 齐家文化铜镜的材料与工艺

在齐家文化时期，铜镜的合金材料主要是铜和锡。然而与后世铜镜不同的是，这一时期的铜镜含锡量较低，铜锡比例大约为1∶0.096。尽管含锡量较低，但这并不影响铜镜的质量和实用性。事实上，这种低含锡量的合金材料使得铜镜在质地和硬度方面达到了一个相对的平衡，既保证铜镜的耐用性，又确保其具有足够的硬度，以便于打磨和抛光。此外，齐家文化铜镜的合金中还可能含有少量的铅和其他微量元素，这些元素的存在对铜镜的性能和外观都有一定的影响，如增加铜镜的密度和硬度，提高其抗腐蚀能力等。
齐家文化尕马台铜镜是中国古代青铜器制造工艺的杰出代表，其采用的合范铸造技术更是体现了我国古代工匠的高超技艺。这种技术通过精密的范模组合，能够准确复制出铜镜的形状和细节，使得每一件铜镜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相较于传统的石范或泥范技术，合范铸造技术具有更高的精确度和灵活性。传统的石范或泥范技术由于材料的限制，很难制作出复杂和精美的青铜器，而合范铸造技术则能够突破这些限制，为我国古代青铜器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三、齐家文化铜镜的纹饰特征

铜镜是古代历史文化的重要载体，其纹饰特征在不同时期和地区有着不同的表现。在出土的铜镜中，妇好墓、侯家庄西北岗与大司空村南地出土的铜镜具有独特的纹饰特征（图5）。这些铜镜的纹饰主要由线段和折线组成，形成了一种多角星状的几何图案。此类纹饰在铜镜中较为常见，但在同一时期的青铜器上却基本不见这种纹饰，表明它们在铜镜中的特殊地位和价值。相比之下，甘肃武威皇娘娘台、永靖大何庄、秦魏家等齐家文化遗址中随葬的青铜器多为小件装饰品和工具类，如刀、凿、锥等，大多素面无纹饰。这种现象表明上述地区的人们更注重青铜器的实用功能，而非装饰性。

图5 不同区域出土的铜镜
（①②③④妇好墓出土、⑤侯家庄西北岗出土、⑥大司空村南地出土）

在青海省贵南县尕马台出土的铜镜，是考古学家发现的非常独特的一面齐家文化铜镜。这面铜镜的直径为9cm，厚度仅为0.4cm，正面光素，背部有纹饰。铜镜的边缘及镜钮周围有两匝凸弦纹，弦纹之间采用阳铸双关的构图法，饰有七角星纹，角与角之间有斜线纹，以套接的创意巧妙地构成了一个明显的七角星，纹路清晰，展现出精细的工艺水平。这面铜镜在考古界又被称为“七角星纹镜”，显示出齐家文化高超的铸造工艺。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的齐家文化星芒纹铜镜，也称 “多星纹铜镜”。七角星纹镜和多星纹镜的镜背中心设计为圆圈形，这种设计具有深意：小三角形以该圆圈为中心，向外呈放射状排列，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图案，仿佛是日、月、星辰放射出的光芒，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些研究者认为，这种设计可能与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光芒有关。考虑到当时人们对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崇拜，这种观点是有道理的。这些天体在当时被视为神秘的存在，因此以它们为主题进行纹饰创作是十分可能的。然而，也有另一种解释认为，这种纹饰可能是对镜面反射太阳光这一光学现象的记录。当阳光照射在镜子上时，光线会被反射，形成光斑或光晕。这种效果与七角星纹镜和星芒纹镜上的纹饰非常相似。因此有学者认为，这些镜子上的纹饰可能是为了记录和展示这一光学现象而设计的。无论哪种解释，七角星纹镜和多星纹镜上的纹饰都充满了神秘感和艺术感。七角星纹镜和多星纹镜的镜背这种模拟太阳或月亮形象的设计，其灵感可能来源于人们对太阳、月亮和星星光芒的观察。在古代，太阳、月亮和星星不仅是天文学的研究对象，更是作为神秘的存在，被人们崇拜和敬畏。因此，以它们作为主题纹饰是符合当时社会文化背景的。

而镜钮作为铜镜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是实用性的体现，更是文化和技术交流的见证。广河齐家坪遗址出土的铜镜，其镜钮设计独具特色，与中原地区春秋战国时期流行的铜镜镜钮相似，这表明当时齐家文化与中原地区之间的文化、技术交流已经相当频繁和深入。

齐家坪遗址铜镜的镜钮呈弧形，与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铜镜的桥形镜钮相似，相较于传统的弓形镜钮更为先进。这种弧形镜钮的设计不仅美观大方，而且更加符合人体工学，使得铜镜更加舒适易用。同时，较小的镜钮比例也使得铜镜的背部更加简洁，整体重量减轻，更加方便携带和使用。

四、结论

时至今日，对于齐家文化的探索仍在持续，其中还有许多我们所不了解的内容。而在探究我国铜镜的起源问题上，必然绕不开齐家文化铜镜。随着考古人员对齐家文化的进一步挖掘与研究，在挖掘并获取到越来越多铜镜的基础上，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够进一步揭开我国铜镜起源的神秘面纱，一窥辉煌灿烂的铜镜文化历史，感受古人的智慧。
【作者：陈君】